[中国网•滨海高新]：您还提到过“黑与白是中国画家成功的圣光”，为什么洞察了黑与白的辩证关系对于中国画家就那么重要?

　　[李毅峰]：中国画是一个特殊的画种，是世界绘画领域中有别于其他民族的一种表现形态。中国画是用毛笔和墨画在宣纸上创作，工具是毛笔，载体是墨、水，还有矿物质的颜料，再有就是宣纸，这一切东西如果细细的分析我们就会发现，毛笔是竹子做的笔杆，动物毛发做的笔头;传统做墨用的是桐油烟及上千种选择的是诸如雌黄、鹿角、麝香等中草药。这一切，用我们现在的话讲就是生物制品。而生物制品的特点就是保留了生物的活性，使画家有更大的空间和容量来承载他的内涵。

　　从水、墨、纸的色调看，宣纸是白色的，墨是黑色的，如果从物质的角度看，就是用一个白和一个黑来表现。如果给西方的画家做，这可能就是一件难事，用这么简单的两种东西，要表现那么丰富多彩的世界，这怎么用?所以中国的哲学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刚才说了，中国的哲学把复杂的世界归纳为一阴一阳。道家有一个标志性的图式——阴阳鱼，也就是太极。一个阴一个阳交合在一起形成一个圆：中国人认识的世界是圆的，分为一阴一阳两部分，这两部分既是对立的，又是统一的。对立的是，这两部分占的面积是相同的，他们流动的方向是相逆的，统一的是，他们一个黑一个白，一个阴一个阳，共同咬合在一起，形成共融和谐的一个整圆。在这种哲学思想的指导下，中国的艺术家在用黑和白这两种材质的时候需要表现丰富的思想和大千世界，是一种非常具有挑战性的行为，很有意思，很有韵味，能把人最基本的冲动激发起来。从审美的角度看，黑和白能构成巨大的空间，因为我们知道，眼中的世界是五颜六色的，佛家称为有色界;黑白的世界是修炼的世界，体现在绘画上就是让人直接和自然的本质相接。近代国画大师黄宾虹，他深深地感悟：要画好山水，必须要走进山水的内部，走进自然的内部，用心去感受大自然。他中年时期画的画叫常实，晚年画的画叫虚实，这一字之差，表现了一个画家在哲学认识上的飞跃，这个“虚”就是刚才说的“白”，“实”就是“黑”，虚和实无论对画家创作还是对审美者来说，都是一种心理状态，是对作品的认识，反映在你的心里产生的状态，一种黑白空间的关系状态，一种无形的，没有边界的状态，而没有边界的东西就可以无限延伸。

　　我们再看黄宾虹画夜山，“夜行山尽处，开朗最高层。”顶天立地的庞然大山，到处是黑，到处是实，但却黑中透亮，实里藏虚，明代唐志契所言之“藏”亦即此意。虽画的极其敏密，千笔万笔，布满一局，但密而不繁琐，重重叠叠，饱藏着无限的精蕴。“藏”于“黑”，也要“露”于“白”，通过对万千姿色的墨的应用和变化，减少或增加，使黑白的对立发生转变。这里有一因子——水的参与。水为白，水的介入，既可与墨的色彩关系发生变化，又可使与墨的自性关系呈现新征。墨本一色，同水混用，可千变万化。古人言“墨分五色”、“墨分六色”皆含此意。《黄宾虹画语录》说，“一钵水，一砚墨，两者互用，是为墨法。然两者各具其特征，各尽其所用，各有其千秋。”认识到水的作用，才能发挥其独到的艺术特性。从物质上讲，墨为“火”性，水与火的对立与融合，才能使艺术表现呈现自然性。墨是火烧的烟，画了墨，浇上了水，不是灭火吗?我画画也是在用水灭火，不要火去再烧了。所以，“水墨交融”也是黑白关系具体化的表现。以白当黑，黑中有白，白中有黑，既要立足黑的实体的质量，更要立足于白的虚空变化，如此才能于“墨华飞动湿云生”中“求淡以浓”、“求白以黑”，作神奇的变化，显示出中国画中的理性精神和智慧，而且在精神的奥妙和智慧的玄哲中获得人与自然的高度统一。

　　这样的话，黑和白给人心理的感受应该要比有色世界给人心理的感受要大得多。另外，画家也是要通过水墨来表现各种形态，如花卉、山水和人物等等。墨这个东西也是很复杂的，墨是用自然世界的物质锤炼而成，在传统绘画理论上，讲的是墨分五彩，墨分六彩，墨虽然看起来是黑色的，但是它通过笔和水的化解之后就不仅是黑色的了。绘画色彩学上讲色相，比如一种红色可以分为若干种红色，像普红、大红、洋红、紫红，这就是不同的色相。同样黑也一样，它通过不同浓淡的变化，可能表现成三十种或三百种不同的色相，这是通过水来化解的。中国画的创作非常有意思，不像其他国家。比如日本，他们对颜料非常讲究，他们通过对物质的提炼，也能有300多种黑色，用的时候，比如1号，就是最浅，2号稍微深一点，3号再深一点，他们是把这种变化给量化了，固定化了，所以日本画看起来层次非常分明，但是分明的过程又产生了界限，这种界限让人感觉其作品有一种工艺的味道。日本的水墨画看起来像中国的木板水印画，每一块墨色，色相的变化都是清清楚楚的，不是一个圆笼的东西，从这一点看，我觉得他们的认识远远不如中国画家对黑白色彩的理解。中国人用墨，完全靠的是自己对用墨和水的经验的积累和对墨的理解，同时也是他(她)此时此地对所见的物相的认识。拿画牡丹为例，明代的大家徐渭，他画的牡丹是墨牡丹，而我们现在的画家画的牡丹都是五颜六色的，非常亮丽。如果仔细研究徐渭的作品就会发现，画中墨色的变化是非常丰富的，他完全把牡丹放到了他的精神框架之中，是他心上的牡丹。所以我们在看这个牡丹的时候，既能看到黑白墨色成色上的变化，又有他自己对牡丹这种植物的具体认识，他的牡丹和别的牡丹看起来是截然不同的，跟他的性格和对艺术的理解是紧密相连的。还有清代虚谷画的牡丹，也是墨牡丹，但他和徐渭画的又不一样，他的水用得特别圆润，不像徐渭那么凌厉。虚谷的人生经历让他已经看破红尘，所以他在墨的处理上，已经把黑白的关系处理得非常的圆润。还有现代的齐白石也画墨牡丹，齐白石画的墨牡丹和前两位大师画的又不一样，他的墨牡丹有很强的民间绘画的味道，因为他是从农民而来，对农民的生活非常理解，再加上他自己为人的情怀，以及对传统的追求，使他的作品显示出很强的民间的味道。所以同样是墨牡丹，同样是用水墨这两种元素，他们对黑白的理解是截然不同的。

　　我有句话，是“黑与白是一个画家成功的圣光”。作为一个中国的画家，如果不能理解黑与白，不能通过手中的笔驾驭好黑和白的关系，那么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中国画家。作为一个中国画家，首先得是一个纯粹的中国人。我们讲的中国人概念，是具有在中国思想熏陶下的具有中国民族文化特质的人。如果不是这样，那么这个画家就是另一种类型的画家，可能是一个复合型的画家，可能是一个创新型的画家，或者叫做融合派、创新派等等都可以，但他绝对不是一个道地的中国画家。